青陰山怪談（其五）
關燈
小
中
大
青陰山怪談（其五）
巫青化作山鬼之後，每隔幾日，總有那麽一兩天，南枝怎麽也找不見他。據巫青自己交代，他是進山去了，和其它的青陰山生靈聯絡感情。
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年，等到南枝都快像上班一樣習慣了他的定期失蹤，巫青突然神神秘秘地告訴南枝，這件事有了新的進展。
彼時，南枝正在給他的牌位前燃上新的線香，巫青坐在擺放牌位的木桌邊上，雙腿自然垂下。南枝便擡起臉賞了他一個眼神，說：“什麽進展？”
巫青眼神黏在他臉上，用平淡的口吻說：“枝枝，你不是一直在調查你兄長的情況嗎？我想了想，對於那天出現在河裏的東西，山裏的精怪應該會有所察覺。你猜怎麽著，我知道怎麽見到谷婆婆了，我們可以去問阿婆。”
南枝手一抖，生生將一根香從中部折斷。
巫青趕緊飄過來：“怎麽了，枝枝？小心燙到手...”
南枝：“這麽重要的事，你可以不用淡然的語氣說出來的。你去做的這些事，怎麽不提前告訴我，讓我也有點心理準備。”
巫青：“我做之前，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。現下算是有了眉目，才敢向你邀功請賞。”
南枝便問他：“所以，谷婆婆是真實存在的精怪嗎？”
巫青：“當然，阿婆護佑青陰山風調雨順，五谷豐登，從職能上說，她其實很接近青陰山區域的地方保護神。枝枝，你來青陰山也有七八年，應該發現了，這裏的作物病蟲害比別處更少，每次將有氣候災害，青陰山附近會預先出現明顯的征兆，使得居民有更多時間應對。這些都是阿婆的能力。”
南枝不免好奇起來：“但我從未聽說有什麽人和谷婆婆有過互動，阿婆似乎從不與凡人相見。你打算怎麽找到阿婆？”
巫青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：“這就是我的計策了…”
巫青這所謂的“計策”，到了農忙時節，就顯現出來它的雛形。
南枝略微觀察一番，發現巫家地裏的稻谷很明顯將要收割不完，便找來巫青：“這就是你的計謀？”
巫青說：“我給父母托夢，讓他們這麽做的。其實青陰山的居民，大凡莊稼面臨難收的困境，阿婆都會帶著山中精怪前來幫忙。只是它們不與人類正面接觸，並且往往選擇人們入夢或出門的時間段。谷婆婆不常出現在鬼怪們面前，我和山裏的非人之物說好了，它們都去別家幫忙，保證谷婆婆一定來我家的地頭。”
這些年，巫青時不時給父母家裏撿點山裏的菌子、蛇蛻之類的物品，可以拿出去換些錢。所以巫家父母一直覺得兒子的靈魂還沒有離去，也是他們能很快走出喪子陰影的原因之一。想必巫青的托夢應該不會讓他們太過驚訝。
南枝知道，巫青的身亡自己難辭其咎，他其實也試過逢年過節給巫父巫母塞錢。可惜無論明面上還是暗地裏，他都被拒絕了。
南枝：“巫青，你也是山中之鬼，所以你這兩天也會去幫忙嗎？”
巫青說：“我這樣年份尚淺的小鬼，還沒有被號召起來勞動。都是和山裏的前輩打聽到的。”
南枝聽到興起，也顧不上點到一半的香燭，追問道：“可你才說到一半，我們知道谷婆婆會出現在哪裏，該怎麽和阿婆接觸呢？”
巫青一笑：“谷婆婆避人，卻不如何避鬼。我幫你…”
巫青讓南枝附耳過來。
南枝心想這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怪招，毫無防備地向他湊近。線香上裊裊升起的煙跡中，巫青笑意明滅，忽然長腿一伸，從桌上飄下，他的臉龐霎時拉得無限近。
鬼魂沒有生息，在自己陡然急促的呼吸間，南枝清晰地感知到，巫青的唇貼向了他的。
一個冰涼的吻落在南枝臉上。
南枝深思混沌，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邊炸響。巫青猶不滿足，他伸手輕輕掰著南枝的下頜，試圖讓他的唇分得更開，用冰涼的氣息填滿那縫隙。
南枝的雙手無處可去，無力地攥住了近旁的桌角。巫青溫柔但不容抗拒地將雙手化為實體，插入他緊閉的指縫之間，與他牢牢相扣。
山鬼終於展現了他強勢的一面，在這場追逐中，南枝只能被迫承受，直到巫青主動選擇了停止。
巫青做好了立正挨打的準備，卻發現被他扶著手臂站穩的南枝只顧著渾身癱軟地喘息。巫青一臉回味，說：“枝枝，我感覺你對我也是有想法的，對嗎？不然以你的性格，我的很多舉動，你不喜歡就會直接拒絕。但你從沒為我們的關系正名過。”
偷香過後的山鬼低垂了眼角，神情失落，但眼底還有藏不住的竊喜。
南枝喘夠了氣，一時間手邊都抓不到東西丟他。戲伶眼尾一抹紅，帶著點怒意道：“這就是你想的辦法？”
巫青說：“我把鬼氣渡給你，谷婆婆就發現不了你活人的身份。這偽裝能維持到明日天明。我想這件事，你還是想要親口向阿婆詢問。”
“放心，阿婆溫和慈愛，你只管去問，莫要害怕。”
當天晚上，在巫家的田地裏，南枝順利見到了先前存在於傳言中的谷婆婆。
阿婆和顏悅色告訴南枝：“你所說的無上靈主，我確實不知，在我所認識的精怪與正神之中，並沒有這一號人物。但那天拖你入河中的鬼魅，我已將其驅逐。它非人非鬼，既有疫鬼的力量，卻又沒有完全死去。它來自山外，至於它是否你的兄長本人，我也不清楚。”
疫鬼，南枝心想，難道哥哥並不是真正的地覆生，而是化為疫鬼追魂索命。
臨走時，谷婆婆笑瞇瞇遞給他一顆桃，皮薄肉軟，汁水豐沛，南枝和巫青分著吃掉了。
巫青享用著供奉給他的半顆桃，提議道：“枝枝，要不，我們把這桃核給種了，說不定，以後年年有桃吃呢。”
南枝嘴上說他異想天開，可還是由著巫青，一鏟又一鏟，把桃核埋下了。
巫青還在桃核旁，做了一個顯眼的標記，方便日後來澆水添肥。
或許是谷婆婆給的桃子真有神異之處，它居然真的在之後的數年內，生芽抽枝，長成挺拔的一株綠樹。
桃樹第一回結果，是在三五年後。
盡管巫青用盡各種方法給桃樹增肥，它還是結出了不算豐碩的毛桃。巫青和南枝躺在樹蔭下，分食第一茬果實時，四輪的車輛隆隆開進了榆錢村。
有城裏來的商人，想要拿下青陰山裏的一塊地。
這其實也算尋常事，但前來勘測的人進山之後，總是似乎漫無目的地滿山逛，有一個山羊胡和一個國字臉托著羅盤，時不時湊在一起嘀嘀咕咕，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。
南枝指使巫青：“巫青，你去刺探一番敵情，我感覺這撥人目的不單純。”
巫青佯作抱怨：“連個名分都不給我，使喚起來倒是順手。”
南枝假裝沒聽見。
巫青還是去了，聽見山羊胡對國字臉說：“許先生說，寶物在西南方位，看羅盤的指示，再有約五百米，就到了。”
國字臉說：“向下深挖一些，許先生還說，寶物所埋之處不淺。”
巫青便告訴南枝：“他們來山裏挖寶物，搞土地開發只是個幌子。但別說是你我，青陰山的很多妖鬼都從未提起青陰山埋藏著什麽寶貝。”
南枝心念百轉，直覺這撥人沒憋什麽好屁。何況青陰山若是真有什麽寶物，那也合該是青陰山主持挖掘吧？
巫青表示讚同，兩人一起去找了谷婆婆。
自從那一夜南枝專程蹲守阿婆，她就把尋找她的方法告訴了南枝。
谷婆婆聽他們講完，思索半晌，神色少見地嚴肅起來。她並未多透露什麽內情，只說：“謝謝枝枝和小青，我曉得了，這裏面的門道我也有所猜測，你們要提防這些人。”
沒隔兩天，一個尋常的夜晚，青陰山腹地偏西南的方向上，驀然響起驚雷般的爆炸聲。南枝迷迷糊糊地被吵醒，翻了個身，片刻後，忽地腦中一驚，顧不上穿鞋，起身就要往門外跑。
一雙冰涼的手托住他的足尖：“地上涼，枝枝，穿了鞋再下來。”
南枝急忙問道：“青陰山是不是出事了？”
巫青：“沒事，我剛才去看了，他們沒有得逞。”
披頭散發跑到事發地，地上草皮掀開，露出一個泥土飛濺的不規則爆炸坑。谷婆婆站在洞邊，臉色凝重地盯著坑底，一只通體漆黑，瑩潤含光的石龜從被埋處探出半個身子。
看見南枝衣冠不整地趕來，谷婆婆臉色緩和，鄭重道：“我看那幫人目的不純，一直密切註意著他們。那些人用炸藥炸開此處的時候，我以幻術遮掩了鎮物的形貌，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挖到了石龜，只會以為此處空無一物。這都要感謝你們，枝枝和小青。”
南枝連忙擺手辭讓，問道：“阿婆，這石龜難道就是鎮物？它到底有什麽用處，引得那些山外人如此覬覦。”
谷婆婆說：“這石龜作鎮壓之用，所以被稱為鎮物。它鎮壓著的東西到底是什麽，我其實也不知道，只能感應到那是十分強大的邪物。百年以前，有一個游方道士路過青陰山，他發現了這石龜，他告訴我，此物在偏門典籍上有過一筆記載，被稱作青陰山之靈。它鎮守在這裏，已然千年之久，是為了使它身下封印住的邪物不被釋放出來，作亂人間。當時他檢查封印，說封印非常牢固，再堅持一個千年不成問題，就離開了。”
都不必等到天亮，爆炸發生後不久，城外來的商人一行被扭送警局，灰溜溜離開了。
可青陰山之靈引來的麻煩，還遠不止於此。
一星期後，許先生親至青陰山。
許先生全名許舸。爛柯派，許舸。
他與青陰山上下纏鬥了月餘，最後一刻，谷婆婆被他的假身拖住，南枝和巫青在青陰山之靈前追截許舸。
聽見南枝的腳步聲，許舸緩緩轉過身，正面對著聯袂而來的兩人。
這麽多年過去，他的容貌還是沒有怎麽變化。
南枝握緊巫青的手，叫他：“哥哥。”
許舸微笑起來。
南枝很冷靜：“你是他，還是疫鬼？”
許舸：“如果你願意和我放下幹戈，握手言和，那我也不介意與你繼續扮演兄友弟恭的游戲。”
南枝：“你知道這不可能。”
許舸：“那就把我當作疫鬼吧，或者是一個素不相識、喪心病狂的邪術師。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一些的話。”
許舸說完寒暄的開場白，就撕破了披上的人皮，他們刀劍相向。
南枝知道他們沒有勝算，但是青陰山之靈一旦出事，全山上下，周邊數百裏，真的有人能生還嗎？
許舸陰惻惻地說：“弟弟，這麽多年不見，你也讓我非常驚訝。你從哪裏學來這些奇怪的本事？”
許舸一劍蕩開他小打小鬧的符咒，劍身燃起陽火，將巫青節節逼退。
巫青的本質是山鬼，無法脫離鬼怪的弱點。山魈前仆後繼，以身軀抵擋許舸殘忍的邪法，無數血肉殘軀倒在鎮物面前。一場大戰無聲地開始，又陡然落幕。
許舸仰天大笑：“吃官家飯的那群廢物，來得可真慢！”
說罷，他將手中劍刃插入鎮物身下。封印破開！
實質化的汙染從石龜身下井噴式爆發，呈現出極度粘稠的黑色油狀質地，汙染漫過之處，生機斷絕。透明許多的巫青看著力竭倒地的南枝，眷戀地舉起他的手，珍重地輕吻伶人的食指。
巫青輕聲說：“我還有一個辦法。”
南枝已經沒有力氣說話，只能嘴唇蠕動，發不出像樣的聲音。
巫青問他：“所以，我是你的戀人嗎？”
明明是他先拋出了問題，卻像害怕聽到回答一樣，問完這一句，就投身鎮物石龜之中。
汙染淹沒南枝的剎那，他只想著巫青又發了哪門子風，同時又慶幸著，他們可以一起消失，誰也不拋棄誰，也算是一件幸事。
父母、兄長都想讓他死，而他赴死之時，至少是和一個珍惜他的人一起。
5秒鐘過後，南枝才後知後覺意識到，自己的意識仍未消亡。
10分鐘後，南枝的身旁一片死寂，汙染擴散到他們親手種下的那棵桃樹位置，樹皮沾染汙染，瞬間碳化成灰。就在這時，桃樹“蹭”一下把根系從土壤裏拔出來，尖叫著往山外逃跑。
青陰山生靈大面積異常死亡驚動了特殊部門，居民緊急疏散即刻開始。
一小時後，青陰山宣告死亡。汙染勻速接近山腳下特殊部門劃出的黃色警戒線範圍，無數術士嚴陣以待，居民全部撤離山中。
就在汙染觸到警戒線的一瞬，漆黑石油樣液體詭異停頓了片刻，而後，竟開始如潮水一般褪去。
南枝看見巫青從深坑中走出，坑底的石龜已然不見，新的山神由此誕生。
巫青看到他的第一眼，笑了一下：“枝枝，我做到了。”
他融合了青陰山之靈，以身為鎮，將永世守護這裏。
南枝方才意識到他經歷的兇險，低聲說：“是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是我的愛人。”
這一戰，青陰山元氣大傷。許舸雖未能盜走青陰山之靈，卻也從汙染下全身而退，給新任山神留下永久的隱患。封印法陣被破壞，僅憑巫青一身和鎮山石龜的力量，終究不是長久計，青陰山生靈開始為了山神的存續而奔波。
又十二年，朱家二少從奪權鬥爭中幸存，遠走他鄉。但他仍然被因朱家而死的冤魂和兄弟的魂魄纏身，困於過往的業障之中，整日不得安眠。許舸奪舍爛柯派後人，向朱二少獻言，說青陰山有一靈寶，二少得此寶物，必能妖邪不侵，健康長壽，將青陰山靈寶吹得地上無有天上有。朱二少果然心動，按許舸的說法，將自己身上的怨靈引入青陰山的心臟，又激活聚靈法陣，引發疫氣汙染暴動，山神勉強維持的平衡被打破，青陰山的情況急轉直下。
這件事發生時，南枝遠在千裏之外，正在富商雲集的聚福園剪彩儀式上表演戲曲。
如果他事先知道這聚福園是朱二少名下的產業，想必不會應邀前來，畢竟有著前仇，到底不好相處。
可惜，他正咿咿呀呀唱著人間的別離與歡聚，戲臺上的房梁突然燃起大火，幹燥的木制結構砸到臺上，一代名伶，葬身火場。
地縛靈南枝，長久被困於這裏，不得超脫。
風瀟蕭沿著夢景一路前行，除去那些色彩鮮艷的夢境內容，四面皆是白茫茫霧蒙蒙的一片。她正尋思自己該如何脫離夢境，就看見紅色袖袍一揚，穿著紅嫁衣的南枝出現在眼前。
南枝看見她身影，說道：“山魈跟我說，你被困在巫青的夢裏。我就進來找你，跟緊我，我帶你出去。”
風瀟蕭忍不住問南枝：“先生，這真的是山神大人的夢嗎？可我好像看見了您的記憶…”
南枝頭也不回：“我和他共享山神權柄，有的時候，我們的夢境也會無意識地連在一起。”
“哦，我明白了。”
“今天的事無所謂…離開這裏後，你什麽也不會記得。”
風瀟蕭只會記得，自己順利找回了食夢貘，領到大佬的賞金。
一切圓滿，皆大歡喜。
爛尾樓的日子如常照舊地過，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，太陽不會從西邊出來，藍盈盈的天永不會塌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巫青化作山鬼之後，每隔幾日，總有那麽一兩天，南枝怎麽也找不見他。據巫青自己交代，他是進山去了，和其它的青陰山生靈聯絡感情。
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年，等到南枝都快像上班一樣習慣了他的定期失蹤，巫青突然神神秘秘地告訴南枝，這件事有了新的進展。
彼時，南枝正在給他的牌位前燃上新的線香，巫青坐在擺放牌位的木桌邊上，雙腿自然垂下。南枝便擡起臉賞了他一個眼神，說：“什麽進展？”
巫青眼神黏在他臉上，用平淡的口吻說：“枝枝，你不是一直在調查你兄長的情況嗎？我想了想，對於那天出現在河裏的東西，山裏的精怪應該會有所察覺。你猜怎麽著，我知道怎麽見到谷婆婆了，我們可以去問阿婆。”
南枝手一抖，生生將一根香從中部折斷。
巫青趕緊飄過來：“怎麽了，枝枝？小心燙到手...”
南枝：“這麽重要的事，你可以不用淡然的語氣說出來的。你去做的這些事，怎麽不提前告訴我，讓我也有點心理準備。”
巫青：“我做之前，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。現下算是有了眉目，才敢向你邀功請賞。”
南枝便問他：“所以，谷婆婆是真實存在的精怪嗎？”
巫青：“當然，阿婆護佑青陰山風調雨順，五谷豐登，從職能上說，她其實很接近青陰山區域的地方保護神。枝枝，你來青陰山也有七八年，應該發現了，這裏的作物病蟲害比別處更少，每次將有氣候災害，青陰山附近會預先出現明顯的征兆，使得居民有更多時間應對。這些都是阿婆的能力。”
南枝不免好奇起來：“但我從未聽說有什麽人和谷婆婆有過互動，阿婆似乎從不與凡人相見。你打算怎麽找到阿婆？”
巫青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：“這就是我的計策了…”
巫青這所謂的“計策”，到了農忙時節，就顯現出來它的雛形。
南枝略微觀察一番，發現巫家地裏的稻谷很明顯將要收割不完，便找來巫青：“這就是你的計謀？”
巫青說：“我給父母托夢，讓他們這麽做的。其實青陰山的居民，大凡莊稼面臨難收的困境，阿婆都會帶著山中精怪前來幫忙。只是它們不與人類正面接觸，並且往往選擇人們入夢或出門的時間段。谷婆婆不常出現在鬼怪們面前，我和山裏的非人之物說好了，它們都去別家幫忙，保證谷婆婆一定來我家的地頭。”
這些年，巫青時不時給父母家裏撿點山裏的菌子、蛇蛻之類的物品，可以拿出去換些錢。所以巫家父母一直覺得兒子的靈魂還沒有離去，也是他們能很快走出喪子陰影的原因之一。想必巫青的托夢應該不會讓他們太過驚訝。
南枝知道，巫青的身亡自己難辭其咎，他其實也試過逢年過節給巫父巫母塞錢。可惜無論明面上還是暗地裏，他都被拒絕了。
南枝：“巫青，你也是山中之鬼，所以你這兩天也會去幫忙嗎？”
巫青說：“我這樣年份尚淺的小鬼，還沒有被號召起來勞動。都是和山裏的前輩打聽到的。”
南枝聽到興起，也顧不上點到一半的香燭，追問道：“可你才說到一半，我們知道谷婆婆會出現在哪裏，該怎麽和阿婆接觸呢？”
巫青一笑：“谷婆婆避人，卻不如何避鬼。我幫你…”
巫青讓南枝附耳過來。
南枝心想這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怪招，毫無防備地向他湊近。線香上裊裊升起的煙跡中，巫青笑意明滅，忽然長腿一伸，從桌上飄下，他的臉龐霎時拉得無限近。
鬼魂沒有生息，在自己陡然急促的呼吸間，南枝清晰地感知到，巫青的唇貼向了他的。
一個冰涼的吻落在南枝臉上。
南枝深思混沌，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邊炸響。巫青猶不滿足，他伸手輕輕掰著南枝的下頜，試圖讓他的唇分得更開，用冰涼的氣息填滿那縫隙。
南枝的雙手無處可去，無力地攥住了近旁的桌角。巫青溫柔但不容抗拒地將雙手化為實體，插入他緊閉的指縫之間，與他牢牢相扣。
山鬼終於展現了他強勢的一面，在這場追逐中，南枝只能被迫承受，直到巫青主動選擇了停止。
巫青做好了立正挨打的準備，卻發現被他扶著手臂站穩的南枝只顧著渾身癱軟地喘息。巫青一臉回味，說：“枝枝，我感覺你對我也是有想法的，對嗎？不然以你的性格，我的很多舉動，你不喜歡就會直接拒絕。但你從沒為我們的關系正名過。”
偷香過後的山鬼低垂了眼角，神情失落，但眼底還有藏不住的竊喜。
南枝喘夠了氣，一時間手邊都抓不到東西丟他。戲伶眼尾一抹紅，帶著點怒意道：“這就是你想的辦法？”
巫青說：“我把鬼氣渡給你，谷婆婆就發現不了你活人的身份。這偽裝能維持到明日天明。我想這件事，你還是想要親口向阿婆詢問。”
“放心，阿婆溫和慈愛，你只管去問，莫要害怕。”
當天晚上，在巫家的田地裏，南枝順利見到了先前存在於傳言中的谷婆婆。
阿婆和顏悅色告訴南枝：“你所說的無上靈主，我確實不知，在我所認識的精怪與正神之中，並沒有這一號人物。但那天拖你入河中的鬼魅，我已將其驅逐。它非人非鬼，既有疫鬼的力量，卻又沒有完全死去。它來自山外，至於它是否你的兄長本人，我也不清楚。”
疫鬼，南枝心想，難道哥哥並不是真正的地覆生，而是化為疫鬼追魂索命。
臨走時，谷婆婆笑瞇瞇遞給他一顆桃，皮薄肉軟，汁水豐沛，南枝和巫青分著吃掉了。
巫青享用著供奉給他的半顆桃，提議道：“枝枝，要不，我們把這桃核給種了，說不定，以後年年有桃吃呢。”
南枝嘴上說他異想天開，可還是由著巫青，一鏟又一鏟，把桃核埋下了。
巫青還在桃核旁，做了一個顯眼的標記，方便日後來澆水添肥。
或許是谷婆婆給的桃子真有神異之處，它居然真的在之後的數年內，生芽抽枝，長成挺拔的一株綠樹。
桃樹第一回結果，是在三五年後。
盡管巫青用盡各種方法給桃樹增肥，它還是結出了不算豐碩的毛桃。巫青和南枝躺在樹蔭下，分食第一茬果實時，四輪的車輛隆隆開進了榆錢村。
有城裏來的商人，想要拿下青陰山裏的一塊地。
這其實也算尋常事，但前來勘測的人進山之後，總是似乎漫無目的地滿山逛，有一個山羊胡和一個國字臉托著羅盤，時不時湊在一起嘀嘀咕咕，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。
南枝指使巫青：“巫青，你去刺探一番敵情，我感覺這撥人目的不單純。”
巫青佯作抱怨：“連個名分都不給我，使喚起來倒是順手。”
南枝假裝沒聽見。
巫青還是去了，聽見山羊胡對國字臉說：“許先生說，寶物在西南方位，看羅盤的指示，再有約五百米，就到了。”
國字臉說：“向下深挖一些，許先生還說，寶物所埋之處不淺。”
巫青便告訴南枝：“他們來山裏挖寶物，搞土地開發只是個幌子。但別說是你我，青陰山的很多妖鬼都從未提起青陰山埋藏著什麽寶貝。”
南枝心念百轉，直覺這撥人沒憋什麽好屁。何況青陰山若是真有什麽寶物，那也合該是青陰山主持挖掘吧？
巫青表示讚同，兩人一起去找了谷婆婆。
自從那一夜南枝專程蹲守阿婆，她就把尋找她的方法告訴了南枝。
谷婆婆聽他們講完，思索半晌，神色少見地嚴肅起來。她並未多透露什麽內情，只說：“謝謝枝枝和小青，我曉得了，這裏面的門道我也有所猜測，你們要提防這些人。”
沒隔兩天，一個尋常的夜晚，青陰山腹地偏西南的方向上，驀然響起驚雷般的爆炸聲。南枝迷迷糊糊地被吵醒，翻了個身，片刻後，忽地腦中一驚，顧不上穿鞋，起身就要往門外跑。
一雙冰涼的手托住他的足尖：“地上涼，枝枝，穿了鞋再下來。”
南枝急忙問道：“青陰山是不是出事了？”
巫青：“沒事，我剛才去看了，他們沒有得逞。”
披頭散發跑到事發地，地上草皮掀開，露出一個泥土飛濺的不規則爆炸坑。谷婆婆站在洞邊，臉色凝重地盯著坑底，一只通體漆黑，瑩潤含光的石龜從被埋處探出半個身子。
看見南枝衣冠不整地趕來，谷婆婆臉色緩和，鄭重道：“我看那幫人目的不純，一直密切註意著他們。那些人用炸藥炸開此處的時候，我以幻術遮掩了鎮物的形貌，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挖到了石龜，只會以為此處空無一物。這都要感謝你們，枝枝和小青。”
南枝連忙擺手辭讓，問道：“阿婆，這石龜難道就是鎮物？它到底有什麽用處，引得那些山外人如此覬覦。”
谷婆婆說：“這石龜作鎮壓之用，所以被稱為鎮物。它鎮壓著的東西到底是什麽，我其實也不知道，只能感應到那是十分強大的邪物。百年以前，有一個游方道士路過青陰山，他發現了這石龜，他告訴我，此物在偏門典籍上有過一筆記載，被稱作青陰山之靈。它鎮守在這裏，已然千年之久，是為了使它身下封印住的邪物不被釋放出來，作亂人間。當時他檢查封印，說封印非常牢固，再堅持一個千年不成問題，就離開了。”
都不必等到天亮，爆炸發生後不久，城外來的商人一行被扭送警局，灰溜溜離開了。
可青陰山之靈引來的麻煩，還遠不止於此。
一星期後，許先生親至青陰山。
許先生全名許舸。爛柯派，許舸。
他與青陰山上下纏鬥了月餘，最後一刻，谷婆婆被他的假身拖住，南枝和巫青在青陰山之靈前追截許舸。
聽見南枝的腳步聲，許舸緩緩轉過身，正面對著聯袂而來的兩人。
這麽多年過去，他的容貌還是沒有怎麽變化。
南枝握緊巫青的手，叫他：“哥哥。”
許舸微笑起來。
南枝很冷靜：“你是他，還是疫鬼？”
許舸：“如果你願意和我放下幹戈，握手言和，那我也不介意與你繼續扮演兄友弟恭的游戲。”
南枝：“你知道這不可能。”
許舸：“那就把我當作疫鬼吧，或者是一個素不相識、喪心病狂的邪術師。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一些的話。”
許舸說完寒暄的開場白，就撕破了披上的人皮，他們刀劍相向。
南枝知道他們沒有勝算，但是青陰山之靈一旦出事，全山上下，周邊數百裏，真的有人能生還嗎？
許舸陰惻惻地說：“弟弟，這麽多年不見，你也讓我非常驚訝。你從哪裏學來這些奇怪的本事？”
許舸一劍蕩開他小打小鬧的符咒，劍身燃起陽火，將巫青節節逼退。
巫青的本質是山鬼，無法脫離鬼怪的弱點。山魈前仆後繼，以身軀抵擋許舸殘忍的邪法，無數血肉殘軀倒在鎮物面前。一場大戰無聲地開始，又陡然落幕。
許舸仰天大笑：“吃官家飯的那群廢物，來得可真慢！”
說罷，他將手中劍刃插入鎮物身下。封印破開！
實質化的汙染從石龜身下井噴式爆發，呈現出極度粘稠的黑色油狀質地，汙染漫過之處，生機斷絕。透明許多的巫青看著力竭倒地的南枝，眷戀地舉起他的手，珍重地輕吻伶人的食指。
巫青輕聲說：“我還有一個辦法。”
南枝已經沒有力氣說話，只能嘴唇蠕動，發不出像樣的聲音。
巫青問他：“所以，我是你的戀人嗎？”
明明是他先拋出了問題，卻像害怕聽到回答一樣，問完這一句，就投身鎮物石龜之中。
汙染淹沒南枝的剎那，他只想著巫青又發了哪門子風，同時又慶幸著，他們可以一起消失，誰也不拋棄誰，也算是一件幸事。
父母、兄長都想讓他死，而他赴死之時，至少是和一個珍惜他的人一起。
5秒鐘過後，南枝才後知後覺意識到，自己的意識仍未消亡。
10分鐘後，南枝的身旁一片死寂，汙染擴散到他們親手種下的那棵桃樹位置，樹皮沾染汙染，瞬間碳化成灰。就在這時，桃樹“蹭”一下把根系從土壤裏拔出來，尖叫著往山外逃跑。
青陰山生靈大面積異常死亡驚動了特殊部門，居民緊急疏散即刻開始。
一小時後，青陰山宣告死亡。汙染勻速接近山腳下特殊部門劃出的黃色警戒線範圍，無數術士嚴陣以待，居民全部撤離山中。
就在汙染觸到警戒線的一瞬，漆黑石油樣液體詭異停頓了片刻，而後，竟開始如潮水一般褪去。
南枝看見巫青從深坑中走出，坑底的石龜已然不見，新的山神由此誕生。
巫青看到他的第一眼，笑了一下：“枝枝，我做到了。”
他融合了青陰山之靈，以身為鎮，將永世守護這裏。
南枝方才意識到他經歷的兇險，低聲說：“是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是我的愛人。”
這一戰，青陰山元氣大傷。許舸雖未能盜走青陰山之靈，卻也從汙染下全身而退，給新任山神留下永久的隱患。封印法陣被破壞，僅憑巫青一身和鎮山石龜的力量，終究不是長久計，青陰山生靈開始為了山神的存續而奔波。
又十二年，朱家二少從奪權鬥爭中幸存，遠走他鄉。但他仍然被因朱家而死的冤魂和兄弟的魂魄纏身，困於過往的業障之中，整日不得安眠。許舸奪舍爛柯派後人，向朱二少獻言，說青陰山有一靈寶，二少得此寶物，必能妖邪不侵，健康長壽，將青陰山靈寶吹得地上無有天上有。朱二少果然心動，按許舸的說法，將自己身上的怨靈引入青陰山的心臟，又激活聚靈法陣，引發疫氣汙染暴動，山神勉強維持的平衡被打破，青陰山的情況急轉直下。
這件事發生時，南枝遠在千裏之外，正在富商雲集的聚福園剪彩儀式上表演戲曲。
如果他事先知道這聚福園是朱二少名下的產業，想必不會應邀前來，畢竟有著前仇，到底不好相處。
可惜，他正咿咿呀呀唱著人間的別離與歡聚，戲臺上的房梁突然燃起大火，幹燥的木制結構砸到臺上，一代名伶，葬身火場。
地縛靈南枝，長久被困於這裏，不得超脫。
風瀟蕭沿著夢景一路前行，除去那些色彩鮮艷的夢境內容，四面皆是白茫茫霧蒙蒙的一片。她正尋思自己該如何脫離夢境，就看見紅色袖袍一揚，穿著紅嫁衣的南枝出現在眼前。
南枝看見她身影，說道：“山魈跟我說，你被困在巫青的夢裏。我就進來找你，跟緊我，我帶你出去。”
風瀟蕭忍不住問南枝：“先生，這真的是山神大人的夢嗎？可我好像看見了您的記憶…”
南枝頭也不回：“我和他共享山神權柄，有的時候，我們的夢境也會無意識地連在一起。”
“哦，我明白了。”
“今天的事無所謂…離開這裏後，你什麽也不會記得。”
風瀟蕭只會記得，自己順利找回了食夢貘，領到大佬的賞金。
一切圓滿，皆大歡喜。
爛尾樓的日子如常照舊地過，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，太陽不會從西邊出來，藍盈盈的天永不會塌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